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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、
可惜那之后朱然因为军务繁杂,没能再抽出时间为银屏做一桌丰盛的料理。岂止如此,他的下属还报告说,军中很多人都知道了他在自家客房收留了银屏,常常进进出出,背后传出不少流言蜚语。朱然毫不在乎,嘱咐他说下次发现谁再多嘴直接送去练习火计。
他问心无愧。银屏是蜀将又怎么样?现在她是伤员,况且这事也早就上报主公了。那些人真是吃饱了撑的。
不过频繁去看望她倒是有些……超出义务范围。好吧这点他承认他有私心。那又怎么样?他就是想见她。
一天,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下的朱然想也没想就直奔银屏的住处。途经花园的时候,忽然发现桃花开得正盛。他隐约记得第一次遇见银屏的时候,她头上装饰了几朵淡粉色的桃花。受伤的时候也有。住进来之后因为每天都无法出门,侍女也没有为她太过精心梳妆打扮,只将长发梳齐而已。
这园子里栽了近上百株桃树,所见之处花瓣满溢。朱然躬下身细细找寻,从地上败落的桃花中挑了几朵,拿好。
然后便哼着小曲继续前行。
到了门口,一位侍女正守在门口,见了朱然便向他行礼。朱然问道:“这几天她恢复得如何?”“关小姐近几天胃口非常好,有时还需要加餐。上午大夫来了一趟,也说皮肉伤都已经痊愈,脚伤处在恢复的关键时期,不可大意。”“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完全恢复?”“好像最快再过一周就可以走动了。”“这样啊……”
还有一周……吗。
进了房间,正巧侍女在为方才从午睡中醒来的银屏梳理头发。木梳由上而下滑过乌黑顺滑的秀发,看得朱然心痒痒的。
“哟!才睡醒吗?”他打了声招呼,向转过头的银屏招了招手。
她看上去气色很不错,微微笑了笑道:“嗯!下午好。最近几天都没来呢,很忙吗……?”
“啊……有点吧。”朱然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,“你这几天怎么样?”
“很好呀。早上大夫说再过一周我就可以走动了呢!”“嗯,我刚才听说了。真是太好了……”
嘴上说着“太好了”的朱然表情却是一片阴云。
“咦,你怎么……不太开心的样子……?”“啊不是,我,可能稍微有点累吧,哈哈……”
其实他特别想说,我大概,舍不得你离开。我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。可是他怎么可能说出口。如果他的身上没有那沉重的枷锁,就算是突破羞耻心的上限,他也想挽留她。
可是他不能。他从一开始就明白,他是吴国的将领,而她终究会回到蜀国。他并不是过于悲观,只是,这个吴蜀同盟究竟能保持多久,他心里也隐约有数。眼下关羽据守荆州,对吴对魏都是一个隐患。
甩甩头不再细想,他强打起精神露出笑容,“没什么大事。”
“请千万不要勉强自己!如果累了的话就回去休息吧……?我在这里被她们照顾得很好,不必顾虑我……我不希望因为我让你受累啊。”银屏皱起了眉,脸上尽是担心。
朱然长舒一口气道:“没那么严重。而且,跟你呆在一起的话,我会比较有精神……”
“咦?”
糟糕,刚才那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。朱然急忙岔开话题,举起手上的桃花,“没没没没什么!对了你看,外面桃花开得特别好看!我捡了几朵,送给你。”
她的注意力如朱然所料迅速被美丽的桃花瓣吸引了去。“哇……谢谢!好漂亮!”
一旁的侍女已经为银屏梳洗完毕,准备退下。朱然及时拦住了她,将桃花交过去,“帮她戴上。”
侍女很快照做,一双巧手不一会儿就将桃花巧妙地点缀在银屏如瀑长发上。她又为银屏拿来镜子,让她看看效果。
“谢谢你!好久没有这样梳头发了……”银屏对着镜子看了又看,觉得很满意。回头犹犹豫豫地向朱然问道:“怎……怎么样?”
傻站在那儿的朱然自然是看得入迷了,这才回过神来:“好看,特别适合你!”
没想到会得到这么直接的称赞,银屏也不禁有点害羞。
“既然都打扮好了,不如我带你去看桃花?”
每天都闷在房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,她一定很无聊吧。虽然为了排遣给她带了许多书来,但她似乎也读不进去。
“可是我不能走动啊……”
正如朱然所想的,银屏在这屋子里已经闷了十多天了,伏地挺身之类的锻炼也完全不能做,每天都只是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发呆。要不是朱然经常来看她,一起聊天,简直是度日如年。窗外便是一片春暖花开的祥和景象,她却只能远观。
看着脸色逐渐沉下来的银屏,一个念头在朱然的脑中浮现。他想了一会儿,说:“我抱你出去?”
“哎?!”
银屏花了一会儿工夫来消化这句话,一瞬间满面绯红:“啊……呃……”
其实朱然说出这句话也是犹豫了片刻的。当然,只有片刻。不过要说他完全豁出去了倒也不是,他现在也是心跳加速,紧张得甚至有些手抖。勉强集中全身所有的力气让自己镇定下来,他又继续说:“不、不然用背的?”
现在关银屏很混乱。她不敢相信刚才有那么一刹那,她差点就要点头答应了。就算现在有伤在身也不能让男子抱着自己出门吧!绝对不可以啊!但是,如果是朱然的话……呜,已经想不通了。
最终她放弃了思考,支支吾吾地想要说些什么,也还是没说出口,只能红着脸低下头,轻轻扯了扯朱然的衣角。
呜哇——朱然在心里大叫了一声。不妙不妙不妙这可不妙。她答应了吗?这是答应了的意思吗?要怎么办?用抱的还是背的?自己与自己思想斗争了十回合,朱然转过身背对着银屏,蹲了下来。
坐在床边的银屏小心翼翼地扶住了朱然的肩,然后顺势就贴了上去。“麻……麻烦你了!”
“交给我吧!”银屏比他想象中要轻一些,背起来不算太费力。
“抓牢咯!”“好的!!”“……别……别抓太紧,你快勒死我了……”“啊,对不起!!”
银屏所在的客房离那桃花园并不远。但两人却觉得时间就像拉磨的驴在行走一般。银屏扶着朱然的肩,感到安心的同时又有些慌乱。甚至呼吸都是紧张的。平时吸气的声音会有这么大声吗?好丢脸。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简直震天响,好怕朱然听到。殊不知朱然的心跳声也毫不逊色,随着骨传导,来到了她的胸前。贴着朱然的背,她已经分不清那一顿一顿的触感和响声,究竟是谁的。
一路上两人都默契地保持着无言的状态,直到满园桃花入眼。
微风轻轻吹动,桃林仿佛一片粉色的花海发出唰唰的响声。面对眼前的美景,银屏已经忘却了言语,她只是出神地看着,想要把这景象牢牢地刻在记忆里。
“……怎么样?”朱然终于开了口。
“太漂亮了……”
真可惜为了能保证力气够用,选择了把她背过来的方式。要是用抱的,就可以清楚地看见她此时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了。不过,只要她开心就好啦。朱然也跟着再次开始欣赏这满园春色,沉默不语。
没过多久,风似乎越来越大了,就连朱然都有点感到哆嗦。“起风了,我们回去吧?”“嗯……好。”
虽然只有短暂的片刻光阴,但银屏终于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了。不仅如此,还看到了这么美丽的桃花林。不知为何,她觉得也许自己此生都无法忘记此情此景。这都是托了朱然的福……
“那个,等我身体好了,换我来背你看桃花吧?”银屏说。
“噗!!!你说什么???”这句天马行空的话让朱然差点没背稳银屏,赶紧定了定身子。
“我……想不到要怎么报答你才好。如果是背人的话,我也可以做到!”“不不不不不用了,不用报答也可以!让女孩子来背很丢脸哎!”“咦……?是这样吗?那我……”“……这样吧!你跟我做个约定。我有一次权利,让你必须做到我说的事情。怎么样?”“好的,没问题!”“……你这就答应了?”“嗯?不可以……吗?”“也……也不是……”
喂!你也太容易就作出这种约定了吧!稍微犹豫一下啊!所以说她真是……让人放心不下。虽然他们不再像来的时候保持那死寂一般的沉默是很好啦,不过朱然有些后悔刚才提的建议了。他只是抱着开玩笑的心态说一说,她这么干脆地答应了真是让人下不了台。算了,他只要永远也不使用这个机会就好。
“那就这样吧!相对地,以后别总想着报答我啦,也别觉得欠我什么,知道吗?”“唔……好!”
银屏并没有觉得许下这样的承诺会有什么不妥,她一心只想着能为朱然做些什么。只是……不知道朱然会提什么要求呢?
两人怀着各自的心事,踏上了归途。
6、
既然银屏的脚伤已经快好了,朱然便派人去蜀说,让他们过几天找个人接她。原本朱然打算亲自把她送到家门口,但是吴蜀局势因荆州日益紧张,他恐怕只能护送一半的路程。
事情办好之后,他又往银屏的住处走去。马上就可以回家了,她应该很开心吧……唉。想到这,朱然就不禁唉声叹气。
到了门前,守门的侍女行礼道:“朱然大人。关小姐正在午睡。”“噢……你先退下吧。”“是。”
踏进房间之后,朱然看到银屏正侧躺在床上,双手伸出被子交叠放着,睡得很香。
他搬了个木凳在她旁边坐下,看着她出神。
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,恐怕他怎么也不会料到他们二人会有这样的邂逅吧。甚至他还希望不要再看见她第二次,毕竟她的力气真的大得吓人。
而现在他已经知道,除开力大如牛这一点,她还算是个普通的女孩子。爱笑,爱吃,会害羞,有礼貌,为别人着想,偶尔有点笨笨傻傻的。说起来朱然真的很好奇她到底怎么跟丢自家大哥的,也太神奇了。
一边胡思乱想着,一边为她轻轻拨开睡乱的发丝。朱然的目光不自觉地来到了银屏的手上。
这双手……非常厉害。几乎能把陆逊和朱然两个成年男子提起来。但……应该也很柔软吧?朱然开始回想那天的记忆,但时间久远,他也记不得是什么感觉了,毕竟大部分都是痛觉。
如果在她不使力的状况下碰触一下的话,会是什么感觉呢?
紧紧盯着银屏的手,朱然在自己的想象中伸出了右手,然后缓缓地……还有一点、还差一点……!
蓦地,银屏毫无预兆地翻了个身,在脑海里的那个朱然吓得缩回了手,现实中在幻想里神游的朱然也不由得剧烈心跳了一下。
……我到底在做什么。深感无力的朱然低下头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,又甩甩头。
“……朱然?”
“哇啊!!!”
这幽幽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声音把朱然惊得一个激灵跳了起来,定睛一看原来是银屏醒了,一双惺忪睡眼无辜地盯着他瞧。
“抱歉,你来了我却在睡……”“没没没没没没事!你继续睡!啊、是不是我吵醒你了?”朱然心虚地连续摆手,虽然他根本什么都没做。
“不是,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就是突然醒了。可能是感觉到你来了吧?”坐起身的银屏揉揉眼,对着朱然笑了笑。
朱然的小心脏像是被爱的火焰箭射中了一般炙热,这股烈焰一直蔓延到他的大脑,让他晕眩不已。还尚存一丝神智的他突然想起来此的目的,连忙转换话题:“啊哈哈你好厉害。对了,你的脚大概三天后就可以走动了。到时我就送你回去。”“这样呀,太好了!谢谢你,朱然。”“不用谢……应该的。”
果然,听到这个消息,她不会不开心的。朱然不由得有点郁闷,心里也不是滋味。她对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呢?只是一个很照顾她的人而已吗?所以以后都见不到了也不会有一丝留恋?
差点自己都被自己的负面想法吓了一跳的朱然立刻停止了这条思绪。最近似乎在有关银屏的事上,他会变得不像平时的自己。
“……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?”银屏忽然说。
“哎?没有,没有啊。”
“可是你的眉头都皱成一团了……如果有什么烦恼,可以向我倾诉!”银屏干劲满满地握紧了双拳,简直像是要马上干一架的姿势,“虽然……我不一定能给出好的建议,但心事闷着不说很难受的。”
听到这番话,朱然心里的别扭情绪已经被冲淡了一半。剩下的一半,他决定冒个险。
“那……银屏,我可以这样叫你吗?”
“没问题!有什么就说吧,朱然。”银屏爽快地点点头。
朱然直视着银屏,深吸了一口气,说道:“那我可以碰碰你的手吗?”
“咦……咦?”这发展完全在银屏的意料之外,她惊讶地用双手捂住了嘴。
“——我乱说的啦!啊哈哈、哈哈……抱歉……”看见银屏这么大的反应,朱然觉得恐怕是没戏了,便及时笨拙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。
“……”银屏低着头,一语不发。
就在朱然已经准备打退堂鼓开溜的时候,他的手冷不防被握住了。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,他瞪大眼睛看着仍然低着头的银屏,说不出话来。
……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,很柔软。
几秒钟功夫,银屏就迅速地收回了手放在床沿,期间没有抬起头来看朱然一眼。她知道自己的脸现在一定烧得无法见人。犹豫了好一会儿,才磕磕巴巴问出一句:“打、打起精神……了吗?”
“嗯。”朱然轻轻地应了一声。然后伸出手抚上银屏的另一只手,不语。
在银屏的视野里只有自己和朱然的衣摆,她忍住好奇心,暗暗告诫自己不要抬头,不要抬头。但是最终她还是像着了魔一样缓缓地抬起头,正对上朱然的视线。
朱然的手很烫,就像他此刻的眼神一般炽热。
他们彼此之间的氛围渐渐变得滚烫,好似被火焰团团围住。朱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在燃烧,喉咙在烧,脸在烧,脑子在烧,心也在烧。银屏则是热得已经快恍惚了,产生了一种也许自己还没睡醒的错觉。
——直到朱然清楚地听见自己赛过鼓声的心跳声,才突然松开了手,撂下一句“我还有事今天先走了”便逃之夭夭。
银屏望着他一路狂奔的背影,忽然笑出了声。好像之前也有过类似的场景。
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,陷入了沉思。
-TBC-